最忙碌的時候,總愛做盡各樣瑣碎事情。在剛過去的「廿四小時死亡倒數開卷考試」期間,我彆扭地翻了幾遍書架上的課外讀物,多次讓視線留駐不能從深淵把我救拔的文字中。直到今天,面前剩下最後一道死線,我還是久不久便捧著詹宏志的《人生一瞬》翻一翻;那是出版同工的臨別惠贈,但當時我只匆匆讀過作者的序。
翻著內文,我又把序言重讀了一遍;那文字還是一樣細膩懾人。
「就在某一天,我突然記起這許多事情和畫面來……。年輕時候的我,無暇回顧平淡生活的過去,在汲汲營營的職場社會裡一心向前,心思被辦公室的爭權奪利佔滿,渾不知這些片段畫面記憶對我的意義。父親過世的那個晚上,我沈默載著他的遺體奔馳在高速公路上,細雨濛濛,路燈閃爍,小貨車濕漉漉的車輪涮涮涮地轉動著,彷彿奔向不再有光明的未來。我不知道該傷心還是該專心,思緒難以集中。忽然之間,記憶倉庫打開,灰撲撲衝出來千百隻蝙蝠,無方向地散落亂飛,洒得我滿頭滿臉。從那之後,往事盤旋,思緒就停不了了,我常常陷入在某件意義不明的記憶裡。
我猜想,我不但失去了父親,大概也已經不再年輕了。
那個細雨奔馳的晚上,我和車內父親的遺體沈默相處著,我坐在前座,他躺在小貨車後廂平坦處,一塊事先準備好的紅布蓋著他,微微呈現一個人形,這倒是很像他生前我們兩人的關係,我總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。雖然負責葬儀的婦人一再交待,我一定要一路向他解釋路途,並提醒他過橋,免得他成了迷途的鬼魂,但我還是開不了口,他是我的父親,他帶著我走過深山和城鎮,他永遠是認得路的。
記憶中我和父親的直接對話,總數也許不超過一百句,我們好像沒什麼可講,或者說我們的關係好像不是建立在對談之上。在家裡,父親好像不是小孩傾訴的對象,母親才是;可是父親也不曾責備我或處罰我,母親才會。母親是家中情緒的核心,父親的存在則像一片佈景,標示著這個家庭的來歷,卻沒什麼作用。特別是在小時候,經常不在家的父親總是在夜裡回家,早上我偷偷打開紙門窺看,一床紅被面裹著一個聳起的人形,就像現在車內的他,蒙頭蓋著,安靜的,沈睡著……。」
我企圖找出它好讀的原因,不果;就像一把本不特別完美的嗓子,卻唱出撥動你心弦的音韻。由是它一直佇立在我的「來往戶口」(書架),好幾次整理房間時也沒把它收在床板下。
今天,讀到這段:
「記憶可以是這麼騙人的東西,你發現它已悄悄依你的需要做了假,但你卻找不出中間編造的界限與痕跡,如果你發現記憶的一個謊言,你就開始擔憂,會不會自己真實的一生都是依自己的喜愛編造的,那些美好的記憶有多少是真實的?所幸人生太勞累也太紛雜,並不適合這類本體論的思考,你上班開了兩天頭昏眼花的業務會議,對人生大問題也就不著急了。」
對我來說,記憶的假不比它的空洞可怕;也許只有極痛苦的人,才會選擇失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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